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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世人都称赞孟尝君能够招贤纳士,贤士因为这个缘故归附他,而孟尝君终于依靠他们的力量,从像虎豹一样凶残的秦国逃脱出来。唉!孟尝君只不过是一群鸡鸣狗盗的首领罢了,哪里能说是得到了贤士!如果不是这样,(孟尝君)拥有齐国强大的国力,只要得到一个贤士,(齐国)就应当可以依靠国力在南面称王而制服秦国,还用得着鸡鸣狗盗之徒的力量吗?鸡鸣狗盗之徒出现在他的门庭上,这就是贤士不归附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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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伏见天后时,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
据我了解,则天皇后时,同州下邽县有个叫徐元庆的人,父亲徐爽被县尉赵师韫杀了,他最后能亲手杀掉他父亲的仇人,自己捆绑着身体到官府自首。当时的谏官陈子昂建议处以死罪,同时在他家乡表彰他的行为,并请朝廷将这种处理方式“编入法令,永远作为国家的法律制度”。我个人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
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
我听说,礼的根本作用是为了防止人们作乱。倘若说不能让杀人者逍遥法外,那么凡是作儿子的为报父母之仇而杀了不应当算作仇人的人,就必须处死,不能予以赦免。刑法的根本作用也是为了防止人们作乱。倘若说不能让杀人者逍遥法外,那么凡是当官的错杀了人,也必须处死,不能予以赦免。它们的根本作用是一致的,采取的方式则不同。表彰和处死是不能同施一人的。处死可以表彰的人,这就叫乱杀,就是滥用刑法太过分了。表彰应当处死的人,这就是过失,破坏礼制太严重了。如果以这种处理方式作为刑法的准则,并传给后代,那么,追求正义的人就不知道前进的方向,想避开祸害的人就不知道怎样立身行事,以此作为法则行吗?大凡圣人制定礼法,是透彻地研究了事物的道理来规定赏罚,根据事实来确定奖惩,不过是把礼、刑二者结合在一起罢了。
向使刺谳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
当时如能审察案情的真伪,查清是非,推究案子的起因,那么刑法和礼制的运用,就能明显地区分开来了。为什么呢?如果徐元庆的父亲没有犯法律规定的罪行,赵师韫杀他,只是出于他个人的私怨,施展他当官的威风,残暴地处罚无罪的人,州官又不去治赵师韫的罪,执法的官员也不去过问这件事,上下互相蒙骗包庇,对喊冤叫屈的呼声充耳不闻;而徐元庆却能够把容忍不共戴天之仇视为奇耻大辱,把时刻不忘报杀父之仇看作是合乎礼制,想方设法,用武器刺进仇人的胸膛,坚定地以礼约束自己,即使死了也不感到遗憾,这正是遵守和奉行礼义的行为啊。执法的官员本应感到惭愧,去向他谢罪都来不及,还有什么理由要把他处死呢?
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
如果徐元庆的父亲确是犯了死罪,赵师韫杀他,那就并不违法,他的死也就不是被官吏错杀,而是因为犯法被杀。法律难道是可以仇视的吗?仇视皇帝的法律,又杀害执法的官吏,这是悖逆犯上的行为。应该把这种人抓起来处死,以此来严正国法,为什么反而要表彰他呢?
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
而且陈子昂的奏议还说:“人必有儿子,儿子必有父母,因为爱自己的亲人而互相仇杀,这种混乱局面靠谁来救呢?”这是对礼的认识太模糊了。礼制所说的仇,是指蒙受冤屈,悲伤呼号而又无法申告;并不是指触犯了法律,以身抵罪而被处死这种情况。而所谓“他杀了我的父母,我就要杀掉他”,不过是不问是非曲直,欺凌孤寡,威胁弱者罢了。这种违背圣贤经传教导的做法,不是太过分了吗?
《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
《周礼》上说:“调人,是负责调解众人怨仇的。凡是杀人而又合乎礼义的,就不准被杀者的亲属报仇,如要报仇,则处死刑。有反过来再杀死对方的,全国的人就都要把他当作仇人。”这样,又怎么会发生因为爱自己的亲人而互相仇杀的情况呢?《春秋公羊传》说:“父亲无辜被杀,儿子报仇是可以的。父亲犯法被杀,儿子报仇,这就是互相仇杀的做法,这样的报复行为是不能根除彼此仇杀不止的祸害的。”现在如果用这个标准来判断赵师韫杀死徐元庆的父亲和徐元庆杀死赵师韫,就合乎礼制了。而且,不忘父仇,这是孝的表现;不怕死,这是义的表现。徐元庆能不越出礼的范围,克尽孝道,为义而死,这一定是个明晓事理、懂得圣贤之道的人啊。明晓事理、懂得圣贤之道的人,难道会把王法当作仇敌吗?但上奏议的人反而认为应当处以死刑,这种滥用刑法,败坏礼制的建议,不能作为法律制度,是很清楚明白的。
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请把我的意见附在法令之后颁发下去。今后凡是审理这类案件的人,不应再根据以前的意见处理。谨发表上面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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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
古书上记载说:周成王把削成珪形的桐树叶跟小弟弟开玩笑,说:“把它封给你。”周公进去祝贺。成王说:“我是开玩笑的。”周公说:“天子不可以开玩笑。”于是,成王把唐地封给了小弟弟。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邪?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
我认为事情不会是这样的,成王的弟弟应该受封的话,周公就应当及时向成王说,不应该等到他开玩笑时才用祝贺的方式来促成它;不应该受封的话,周公竞促成了他那不合适的玩笑,把土地和百姓给予了小弟弟,让他做了君主,周公这样做能算是圣人吗?况且周公只是认为君王说话不能随便罢了,难道一定得要遵从办成这件事吗?假设有这样不幸的事,成王把削成珪形的桐树叶跟妇人和太监开玩笑,周公也会提出来照办吗?
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凡是帝王的德行,在于他的行为怎么样。假设他做得不恰当,即使多次改变它也不算是缺点,关键在于是不是恰当,恰当就使它不能更改,何况是用它来开玩笑的呢!假若开玩笑的话也一定要照办,这就是周公在教成王铸成过错啊,我想周公辅佐成王,应当拿不偏不倚的道理去引导他,使他的举止行动以至玩笑作乐都要符合“中庸”之道就行了,必定不会去逢迎他的过失,为他巧言辩解。又不应该管束成王太严,使他终日忙碌不停,对他像牛马那样,管束太紧太严就要坏事。况且在一家人中父子之间,还不能用这种方法来自我约束,何况名分上是君臣关系呢!这只是小丈夫耍小聪明做的事,不是周公应该采用的方法,所以这种说法不能相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有的史书记载说:“封唐叔的事,是史佚促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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恽材朽行秽,文质无所底,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遭遇时变,以获爵位。终非其任,卒与祸会。足下哀其愚,蒙赐书教督以所不及,殷勤甚厚。然窃恨足下不深推其终始,而猥随俗之毁誉也。言鄙陋之愚心,若逆指而文过;默而息乎,恐违孔氏各言尔志之义。故敢略陈其愚,惟君子察焉。
我才能低下,行为卑污,外部表现和内在品质都未修养到家,幸而靠着先辈留下的功绩,才得以充任宫中侍从官。又遭遇到非常事变,因而被封为侯爵,但始终未能称职,结果遭了灾祸。你哀怜我的愚昧,特地来信教导我不够检点的地方,恳切的情意甚为深厚。但我私下却怪你没有深入思考事情的本末,而轻率地表达了一般世俗眼光的偏见。直说我浅陋的看法吧,那好象与你来信的宗旨唱反调,在掩饰自己的过错;沉默而不说吧,又恐怕违背了孔子提倡每人应当直说自己志向的原则。因此我才敢简略地谈谈我的愚见,希望你能细看一下。
恽家方隆盛时,乘朱轮者十人,位在列卿,爵为通侯,总领从官,与闻政事。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陪辅朝庭之遗忘,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怀禄贪势,不能自退,遂遭变故,横被口语,身幽北阙,妻子满狱。当此之时,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岂意得全首领,复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圣主之恩不可胜量。君子游道,乐以忘忧;小人全躯,说以忘罪。窃自念过已大矣,行已亏矣,长为农夫以末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园治产,以给公上,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
我家正当兴盛的时候,做大官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人,我也备位在九卿之列,爵封通侯,总管宫内的侍从官,参与国家大政。我竟不能在这样的时候有所建树,来宣扬皇帝的德政,又不能与同僚齐心协力,辅佐朝廷,补救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白食俸禄的指责很久了。我贪恋禄位和权势,不能自动退职,终于遭到意外的变故,平白地被人告发,本人被囚禁在宫殿北面的楼观内,妻子儿女全关押在监狱里。在这个时候,自己觉得合族抄斩也不足以抵偿罪责,哪里想得到竟能保住脑袋,再去奉祀祖先的坟墓呢?我俯伏在地想着圣主的恩德真是无法计量。君子的身心沉浸在道义之中,快乐得忘记忧愁;小人保全了性命,快活得忘掉了自身的罪过。因此亲自率领妻子儿女,竭尽全力耕田种粮,植桑养蚕,灌溉果园,经营产业,用来向官府交纳赋税,想不到又因为这样做而被人指责和非议。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抚缶而呼乌乌。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滛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恽幸有余禄,方籴贱贩贵,逐什一之利。此贾竖之事,污辱之处,恽亲行之。下流之人,众毁所归,不寒而栗。虽雅知恽者,犹随风而靡,尚何称誉之有?董生不云乎:“明明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财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
人的感情所不能限制的事情,圣人也不加以禁止。所以即使是最尊贵的君王和最亲近的父亲,为他们送终服丧,至多三年也有结束的时候。我得罪以来,已经三年了。种田人家劳作辛苦,一年中遇上伏日、腊日的祭祀,就烧煮羊肉烤炙羊羔,斟上一壶酒自我慰劳一番。我的老家本在秦地,因此我善于秦地的乐器。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平素擅长弹瑟。奴婢中也有几个会唱歌的。喝酒以后耳根发热,昂首面对苍天,信手敲击瓦缶,按着节拍呜呜呼唱。歌词是:“在南山上种田辛勤,荆棘野草多得没法除清。种下了一顷地的豆子,只收到一片无用的豆茎。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要到什么时辰!”碰上这样的日子,我兴奋得两袖甩得高高低低,两脚使劲蹬地而任意起舞,的确是纵情玩乐而不加节制,但我不懂这有什么过错。我幸而还有积余的俸禄,正经营着贱买贵卖的生意,追求那十分之一的薄利。这是君子不屑只有商人才干的事情,备受轻视耻辱,我却亲自去做了。地位卑贱的人,是众人诽谤的对象,我常因此不寒而粟。即使是素来了解我的人,尚且随风而倒讥刺我,哪里还会有人来称颂我呢?董仲舒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求仁求义,常担心不能用仁义感化百姓,这是卿大夫的心意。急急忙忙地求财求利,常担心贫困匮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信仰不同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还怎能用卿大夫的要求来责备我呢!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兴,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遗风,漂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顷者足下离旧土,临安定,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子弟贪鄙,岂习俗之移人哉?于今乃睹子之志矣!方当盛汉之隆,愿勉旃,毋多谈。
你的家乡西河郡原是魏国的所在地,魏文侯在那里兴起大业,还存在段干木、田子方留下的好风尚,他们两位都有高远的志向和气节,懂得去留和仕隐的抉择。近来你离开了故乡,去到安定郡任太守。安定郡地处山谷中间,是昆夷族人的家乡,那里的人贪婪卑鄙,难道是当地的风俗习惯改变了你的品性吗?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了你的志向!如今正当大汉朝的鼎盛时期,祝你飞黄腾达,不要再来同我多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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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师从齐师,入自丘舆,击马陉。
晋军追赶齐军,从丘舆进入齐国境内,攻打马陉。
齐侯使宾媚人赂以纪甗、玉磬与地。“不可,则听客之所为。”
齐顷公派宾媚人将纪国的炊器、玉磐赠送给晋国,并归还鲁、卫两国的土地。“不行,就任凭他们所为。”
宾媚人致赂,晋人不可,曰:“必以肖同叔子为质,而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对曰:“肖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敌,则亦晋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于诸侯,而曰必质其母以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若以不孝令于诸侯,其无乃非德类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诗曰:‘我疆我理,南东其亩。’今吾子疆理诸侯,而曰‘尽东其亩’而已;唯吾子戎车是利,无顾土宜,其无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则不义,何以为盟主?其晋实有阙。四王之王也,树德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诸侯,以逞无疆之欲。诗曰:‘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子实不优,而弃百禄,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以犒从者;畏君之震,师徒桡败。吾子惠徼齐国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继旧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爱。子又不许,请收合馀烬,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从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听?’”
宾媚人送上礼物,晋国人郤克不答应,说:“必须以萧同叔的女儿做人质,同时使齐国境内的田亩全部改为东西向。”宾媚人回答说:“萧同叔的女儿不是别人,是敝国国君的母亲。如果以对等相待,也就是晋国国君的母亲。您向诸侯颁布天子的命令,却说一定要人家的母亲做人质作为凭信,将何以对天子之命?而且这是以不孝来命令诸侯。《诗经·大雅·既醉》说:‘孝子的心从不衰竭,永远赐福于你的同类。’如果以不孝命令诸侯,恐怕不是施恩德于同类吧?先王划定天下的疆界,治理天下的道路,河流,考察土性所宜而分派它们的利益。所以《诗经·小雅·信南山》说:‘我划定疆界,治理沟垄,朝南朝东修起田埂。’现在您划分和治理诸侯的土地,却说‘全部将田垄改为东西向’就完了,只顾有利于您的战车出入,不顾土性所宜,恐怕不是先王的遗命吧?违反先王就是不义,怎么做诸侯的领袖?恐怕晋国的确有过错。四王统一天下的时候,树立德行,帮助实现大家的共同愿望。五伯称霸诸侯的时候,勤劳王事,安抚诸侯,奉行天子的命令。现在您却谋求会合诸侯,以满足无止境的贪欲。《诗经·商颂·长发》说:‘施政宽和,百福聚集。’您实在不肯宽大,从而抛弃各种福禄,这对诸侯有什么害处呢?如果您不同意,敝国国君命令使臣,已有言辞在先了,说:‘您率领贵国国君的军队光临敝国,敝国以微薄的兵赋来犒劳您的随从。由于畏惧贵国国君的威严,军队遭到了挫败。承蒙您为求取齐国的福佑,不灭绝它的社稷,使它继续同贵国保持旧日的友好关系,敝国决不敢吝惜先君这些破旧的器物和土地。您又不答应。那就请允许我们收集残余,在敝国城下决一死战。即使敝国侥幸取胜,也要服从贵国;倘若不幸战败,敢不完全听从贵国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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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恭谨地再拜进言给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发。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韩愈听说周公作宰辅时,他是多么急于接见贤才啊,正当吃一顿饭,却三次吐出口中的食物出来迎宾;正当洗一次头发,即三次握着头发出来见客.这时候,天下的贤才都已经提拔重用了,邪恶凶顽、图谋不轨、谄媚逢迎、虚伪欺诈的一流坏人,都已经清除;整个天下都已经无须担心;处在极边远地方的许多蛮夷部族,都已经归顺进贡;天时的灾害变化,昆虫草木的反常现象,都已经销声匿迹;国家的礼乐、刑政这些教化的制度都已建立;社会的风俗都已淳厚朴实;动物、植物,凡属风雨霜露所浸润滋养的一切,都已各得其所;麟、凤、龟、龙之类的美好吉祥的迹象,都已经一一出现。而周公凭着圣人的才能,借助于成王叔父这样至亲的关系,他所辅佐治理奉承教化的功绩,又都这样显著,那些请求进见的人,难道再有比周公更贤能的吗?不只不会比周公贤能而已,难道再有比当时的百官更贤能的吗?哪里还能有什么计策、议论能够对周公的教化有所补益呢?可是周公访求他们是这样的急切,只担心自己的耳朵有什么听不见、眼睛有什么看不到之处,自己的思索考虑有什么不周全之处,以致辜负成王托政给周公的深意,得不到天下人心。象周公这样的用心,假使那时辅佐治理奉承教化的功绩没有那样显著,又不是圣人的大才,又没有叔父的至亲关系,那么周公将没有时间去吃饭和洗头了,难道只是止于辛勤地“吐哺握发”吗?正因为他的用心能够这样,所以到现在,人们还念念不忘地歌颂成王的大德,称赞周公的功绩。
今阁下为辅相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现在阁下作为宰相,身份与周公也相近了。天下的贤才,难道都已经提拔重用了?邪恶凶顽、图谋不轨、谄媚逢迎、虚伪欺诈的一流坏人,难道都已经清除?整个天下都已经无须担心?处在极边远地方的蛮夷部族,难道都已经归顺进贡?国家的礼乐、刑政这些教化的制度难道都已建立?动物、植物,凡属风雨霜露所浸润滋养的一切,难道都已经各得其所了?麟、凤、龟、龙之类的美好吉祥的迹象,难道都已经一一出现?那些请求进见的人,虽则不能够期待他有您那样的大德,至于同您手下那些官吏相比,难道全都不如吗?他们所提所说的意见,难道全都对政事毫无补益吗?现在您却使不能象周公那样吐哺握发,也总应该引进、接见他们,考察他们究竟如何而决定用谁不用谁,不应该默不作声地了事啊!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韩愈等候回音已四十多天了。上了两次书而心愿不能够表达,三次登门,却被守门人拦住。只因为我糊涂愚顽,不知道逃隐山林,所以又有上述关于周公的一番议论。希望阁下明察!古代的读书人,只要有三个月不作官任职,相互之间就要慰问,所以他们只要走出本国疆界,车子上就一定载着准备随时进见用的礼品。然而他们为什么又不肯轻易自己主动要求作官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周不被任用,就可以离开到鲁国去;在鲁不被任用,就离开到齐国去;在齐国不被任用,就离开到宋国去,到郑国去,到秦国去,到楚国去。现在天下只有一个君主,四海之内统一为一个国家,舍弃这里,那就是夷狄了,就离开自己的父母之邦了。所以读书人中间那些想实行自己主张的人,不被朝廷用,就只有入山林当隐士了。隐居山林,只是读书人中那些独善其身、自己顾自己而不忧虑天下的才能安居,如果他有忧天下的心思,就不能了。因此韩愈每次自求进见而不知羞愧,频频上书、多次上门而不知道止步啊。岂只如此而已,心里经常惶恐不安,唯恐不能够出在您这样的大贤人门下,也望您稍加体察。冒犯了您的威严,内心惶恐不已。韩愈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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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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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渴而顿踣一作:饿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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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斫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翡封叔的家宅在德里地方。有位木匠敲他的门,希望租间空屋子居住,用替屋主人服役来代替房租.他所执掌的是些度量长短,规划方圆和校正曲直的工具;家里不储备磨砺和砍削的器具。问他有什么能耐,他说:“我善于计算,测量木材。观看房屋的式样和,高深,圆方,短长的适合不适合;我指挥驱使,而由众工匠去干。离了我,大家就不能建成一栋房子。所以被官府供养,我得到的奉禄比别人多三倍;在私人家里干活,我取全部报酬的一大半。”后来有一天,我进了他的住屋。他的床缺了腿却不修理,说:“将要请别的工匠来修理。”我很耻笑他,说他是没有才能却贪图俸禄,喜爱钱财的人。
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群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
后来,京兆伊将要修饰官衙的房屋,我到过那里。(在那里)蓄积了大量木材,招集了许多工匠。有的拿着斧斤,有的拿着刀锯,都围成一圈站着,面朝着(那位)木匠。木匠左手拿着长尺,右手拿着木杖,站在中间。他衡量房屋的承担情况,察看木料的性能酌情选用。挥动他的木仗说:“用斧子砍!”那拿斧子的就跑道右边去砍;回头指着木材说:“用锯锯!”那拿锯的就跑道左边去锯。不一会,拿斧子的砍,拿刀的削,全都看着他的脸色,等待他的发话,没有一个敢自做主张的。那些不能胜任的人,被他愤怒地斥退了,也不敢有一点怨恨。他在墙上绘了官署房子的图样,刚满一尺大小的图样却细致详尽地画出了它的建筑构造.按照图上微小的尺寸计算,建造起的高楼大厦,没有一点误差的地方。已建成后,在上栋上写道: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修建,原来是他的姓名,凡是被他役使的工匠都不在上面列名。我围绕着一看,感到非常惊讶,然后我才知道他技术的精湛和伟大啊!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
接着我就感叹地说:他大概是放弃了他的手艺,专门使用他的思想智慧,能知道全局要领的人吧?我听说“劳心的人役使别人,劳力的人被别人役使”;他大概是劳心的人吧?有一般技艺的人出力劳动,有才智的人出谋划策,他大概是有才智的人吧?这满可以作为辅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所效法学习的呀!事情没有比这再相近似的了。那辅佐天子,作天下宰相的人,推荐人材,委任职责,发出命令,指派任务,整顿纲纪,进行增减,统一法治。这就好像梓人有正方圆和定曲直的工具而绘制出图样似的。选择天下的官吏,使他们适合自己的职务;安置天下的老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看了国都就了解了郊外,看了郊外就了解了诸侯国,看了诸侯国就了解了整个天下。那些远近大小的国事,可以根据手中的图本来研究,了解。这就好像梓人在墙上绘画官署房子的图样而完成工程一样。把有才能的人提拔上来,并充分发挥他的本领,使他不必对任何人感恩戴德;把没有才能的人辞退,让他休息,他也不敢恼恨。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不自尊自大,虚图功名,不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不干涉众官的工作,每天和天下的杰出的人材一起讨论治理国家的根本道理。这就象梓人善于运用众工匠而不自夸手艺一样。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这样以后,做宰相的道理才算懂得,各诸侯国才得到了治理。那些不知道全局要领的人却与此相反。(他们)以谨小慎微,忙忙碌碌为大事,以抄写官署中的文书,薄册为重责,夸耀自己的才能,自尊自大,亲自去做那些微小琐碎的事情,干涉众官的工作,侵夺部下官吏应做的事拿来自己做,并洋洋得意地在相府夸耀自己,却丢掉了那些重大的,长远的事情。这是所说的不懂得做宰相的道理的人。这就象梓人不懂得绳墨可正曲直,规矩可画方圆,寻引可量短长,暂且夺取工匠们的斧子刀锯来帮助他们发挥技艺,却又不能完成他们的工作,以至于事情失败,使用了(他们)却没有成功一样。这不也是错误的吗?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有人说:「如果房子的主人,依凭他的知识,而干涉木匠师傅的规划,不采用师傅世代相传的悠久经验,导致房子垮了,难道是木匠师傅的过错吗?哪是因为主人不信任木工师傅的才造成的呀!」
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我说:「不是这样!因为绳子、墨汁、圆规和尺的测量都很明确,高的地方不能随意变低,狭小的不能随意扩大。如果按照我的计画,房子就很坚固,反之不按照我的设计图,房子就会倾倒。如果主人甘于房舍不坚而易坍塌,木匠师傅只好带着自己的技术和智慧,欣然离去。坚持自己的主张,不妥协,才是真正的好木匠师傅呀!反之,如果贪图钱财,容忍主人的干涉,不愿意离去,不坚持房子的建筑原则,有一天,栋住或横梁歪了,房子倾倒了,木匠师傅就推卸说:『这不是我的过错呀!』可以这样吗?可以这样吗?」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我认为:因为木匠师傅之道与宰相之道很类似,所以特别写下来,然后收藏起来。在古代,木匠师傅又称呼为:「审曲面势」的人,在今天,则被称为:「监督建筑之人」。我所遇到的这位木匠师傅,他姓名是杨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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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太史公说:《诗经》有这样的话:“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望,宽阔的大路让人行走。”尽管我不能回到孔子的时代,然而内心非常向往。我阅读孔氏的书籍,可以想见到他的为人。去到鲁地,观看仲尼的宗庙厅堂、车辆服装、礼乐器物,儒生们按时在孔子故居演习礼仪,我流连忘返以至留在那里无法离去。天下从君王直至贤人,是很多很多了,生前都荣耀一时,死后也就完。孔子是个平民,传世十几代,学者尊祟他。上起天子王侯,中原凡是讲习六经的都要以孔夫子为标准来判断是非,孔子可说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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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太尉执事:苏辙生性喜好写文章,对此想得很深。我认为文章是气的外在体现,然而文章不是单靠学习就能写好的,气却可以通过培养而得到。孟子说:“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现在看他的文章,宽大厚重宏伟博大,充塞于天地之间,同他气的大小相衬。司马迁走遍天下,广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之间的英豪俊杰交友,所以他的文章疏放不羁,颇有奇伟之气。这两个人,难道曾经执笔学写这种文章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气充满在内心而溢露到外貌,发于言语而表现为文章,自己却并没有觉察到。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苏辙出生已经十九年了。我住在家里时,所交往的,不过是邻居同乡这一类人。所看到的,不过是几百里之内的景物,没有高山旷野可以登临观览以开阔自己的心胸。诸子百家的书,虽然无所不读,但是都是古人过去的东西,不能激发自己的志气。我担心就此而被埋没,所以断然离开家乡,去寻求天下的奇闻壮观,以便了解天地的广大。我经过秦朝、汉朝的故都,尽情观览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向北眺望黄河奔腾的急流,深有感慨地想起了古代的英雄豪杰。到了京城,抬头看到天子宫殿的壮丽,以及粮仓、府库、城池、苑囿的富庶而且巨大,这才知道天下的广阔富丽。见到翰林学士欧阳公,聆听了他宏大雄辩的议论,看到了他秀美奇伟的容貌,同他的学生贤士大夫交游,这才知道天下的文章都汇聚在这里。太尉以雄才大略称冠天下,全国人依靠您而无忧无虑,四方异族国家惧怕您而不敢侵犯,在朝廷之内像周公、召公一样辅君有方,领兵出征像方叔、召虎一样御敌立功。可是我至今还未见到您呢。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况且一个人的学习,如果不是有志于大的方面,即使学了很多又有什么用呢?苏辙这次来,对于山,看到了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对于水,看到了黄河的深广;对于人,看到了欧阳公;可是仍以没有谒见您而为一件憾事。所以希望能够一睹贤人的风采,就是听到您的一句话也足以激发自己雄心壮志,这样就算看遍了天下的壮观而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苏辙年纪很轻,还没能够通晓做官的事情。先前来京应试,并不是为了谋取微薄的俸禄,偶然得到了它,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然而有幸得到恩赐还乡,等待吏部的选用,使我能够有几年空闲的时间,将用来更好地研习文章,并且学习从政之道。太尉假如认为我还可以教诲而屈尊教导我的话,那我就更感到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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